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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方照相术传入中国之前,无论是活人的肖像写真,还是亡人的影像“揭白”(揭开蒙脸白布进行写生),都是靠传统画师用毛笔蘸彩墨在宣纸上勾画出来的。一幅逼真的人物画像,全部仰仗于画师敏锐的观察力及娴熟的写生功夫。 一、迁徙河下 扬州的陶氏画馆,用这种方法给人画像,已经传到26代了。时逢清廷的腐败已积重难返,海外列强争相掠夺,国内破产农民暴动四起。咸丰三年(1856)从广西金田村发难的太平军攻破南京,改建国都,周边豪门贵族、富商财主纷纷避乱江北。主要靠替富裕阶层画像营生的陶氏画馆,随着跑反的人群,沿着大运河,举家迁徙到相对安定、繁华的淮安府河下镇落脚。 陶氏画馆第24代传人,成了徙淮第1代始祖的陶师傅,面对淮安已有几家人像画馆的现实,为能在行业竞争中站住脚,绘制人像时格外讲究形神兼备,自号“观心”,寄寓了透过五官外貌能观察到内心世界,并通过笔墨表现其个体心性的艺术追求。 技以名传,名靠技扬。观心画师凭着自己的勤奋与悟性,生意越来越好,终于在河下站稳了脚跟,被后代尊称为“观心太爷”。 观心太爷的画技传给儿子陶德清时,还住在萧湖岸边一片竹林附近的简易茅屋里。为托举儿子早日成名,给他另起艺名“竹坡”,还把自己的人像作品也署名为“竹坡”,以致儿子很快声名大振。孙子陶然(1884—1970)在画室环境的耳濡目染下,从私塾放学一回来就握起笔杆画花、画鸟、画人物,稍长便成了大人的得力助手。为强调独特的家族传承关系,祖父给他也起了一个艺名“子坡”。三代人同室投入人像绘制,生意越发兴旺。 为改善场地狭小、居住拥挤的状况,用三代人省吃俭用积攒的钱,购置了湖嘴大街西支巷——王斗神巷的6间瓦房。 二、谋求新技 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失败的清政府被迫签订了“庚子赔款”,好多商埠进一步对外开放,上海涌现了一批西洋照相馆。时髦青年以拍摄写真相片为荣,名门富豪子女订婚,也把照相纳入重要程序,拍照风气大有向普通阶层蔓延之势。不久,一家新开张的德国人的照相馆,正好选在陶家亲戚的门口。这位上海朱姓亲戚终于按耐不住,特地赶到河下,向观心太爷绘声绘色地介绍了他所见到的西洋照相的神奇:在摄影师引导下,想留影的人坐到三角架支起的照相机前,摆好姿态;摄影师抓起从机里拖出来的“小老鼠”握在手掌心,另一手举起,吸引住留影人的目光;只须将“小老鼠”一捏,机前人的模样就被摄入机内的玻璃板上了;取下玻璃,就能印出形神具备的人像,与真实的人毫发不爽;想印多少张就印多少张。这可比手工画像快得多,也省事得多。极有主见的观心太爷,看准了商机,派年方十七的孙子陶然去上海学照相。 在这位朱姓上海亲戚的周旋下,陶然进了德国人的照相馆,当上助手。德国老板不肯收徒弟,大概不愿别人抢走他的金饭碗吧,陶然只能靠悟性偷学了。这个中国助手毕竟具有绘画的功底,修底片的质量明显优于其他助手,也因此常获老板的夸奖。但在决定底片显影质量的关键性配方及剂量上,老板讳莫如深,总是事先悄悄配好装在纸袋内,给助手带进暗房使用。陶然早就掌握了药液温度控制的数据范围,他为只能停留在这一低级水平而着急。 一心想要得到显影、定影配方的陶然,万般无奈之下,只得最后一次用激将法碰碰运气了。事先串通好了的隔壁亲戚,突然找老板,假称陶然的祖父身体欠安,想念孙子心切,要他立马回家。陶然临别之前,真的依依不舍地恳请老板与自己合影,还拍了馆内的陈设,连柜橱、桌椅都拍到了,说是留着永久的纪念,并表示回到苏北老家,也要开一个德国风格的照相馆,让那里的人开开眼界,恳求老板提供帮助。终于激起了老板宣扬自己祖国先进科技的豪情,爽快地赠送他一套德国原装的最新照相器材并配好的显影、定影药粉,外附一张配方。 三、中西合璧 带着世界领先的德国照相设备的孙子,回到河下古镇,全家自是激动不已。唯独观心太爷异常冷静,关照先莫张扬出去。老人担心的是:显影、定影配方灵不灵?孙子能不能真的独立操作?都还不好肯定。如果照相技术不怎么过硬,质量也不能确保,岂不自砸招牌,还会影响人像画馆的信誉。老人家主张先给自家人照相,检验效果。不出所料,冲洗印放的照片总不那么理想,不是偏淡,就是偏深。最后怀疑到显影配方的剂量可能有误,通过渐次增减配比的方法,连续跟踪记录,对照分析,不断获得改善。 处事谨慎的观心太爷,敦促接上手的儿孙,坚持把改善后的照相技术作为人工画像的辅助手段:给登门画肖像的顾客先拍照,大大节约了坐等的时间;甚至带着相机跟随夹哭丧棒的孝子赶到亡故亲人的寿凳边,来个照相“揭白”,也大大缩短了现场手工操作的时间。这种独特的经营方法,很受各方面顾客欢迎,生意越发红火。 在观心太爷、竹坡老爷相继过世后,撑门立户的孙辈陶然,也正是用这种先拍摄、再绘画的独特工序,完成了一件极具有审美情趣、兼具史料价值的长卷,即淮安晚清《六君子画赞》。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:民国二十五年(1936)春,52岁的陶然,应陈畏人之请,将其与汪澄伯两人分头搜集的潘德舆、鲁一同、丁晏、高延第、徐嘉、段朝端六位先贤的遗像一一翻拍成照片,反复试排构图方式,再据照片集中勾画于长160厘米、高46厘米的长卷中,每个先贤画像的上方,还仿书其他学者名家的相关赞语与跋,卷末署名为“江都画士陶然子坡”。此长卷由陈畏人之子陈慎侗珍藏。据前文化局副局长刘怀玉考证,徐嘉之子、晚清秀才徐锺恒持汪澄伯转摩的长卷,又请人刻成石碑,置于府学。 四、新馆开张 由于照相技术在画人像过程中的频繁运用,竟也攻克了在洋老板那里无法掌握的一些照片制作难关,终于摸索总结出一套完整、成熟、可靠的工艺流程。照相馆的开张,则是水到渠成的事了。于是在院内新建了3间摄影棚。那时,淮安还没有用上电灯,为解决采光问题,除了四壁增加玻璃窗,还在棚顶装置了成排的玻璃天窗,在天窗下拉起黑布幔,用增大或缩小不同部位的窗帘、布幔面积的方法,调节光线的方向及强度。陶家别出心裁的建筑,很快引来四邻围观,被昵称为“玻璃房”。紧接着,在王斗神巷口拉起了观心太爷早已拟定好的“天真照相”招牌,——由4片正方形铁皮制成,每片一字,皆为楷书,极易认读;而蓝底白字又令人极易联想到蓝天白云,形成对相片所表现的天然、真实这一特色的巧妙暗示,耐人寻味! 首家照相馆开业的轰动程度,从此门庭若市的拥挤程度,自不必说。为了应急,在3个儿子年龄还偏小的情况下,让比他们大一点的3个女儿全部上手。即便女儿出嫁了,也经常唤回娘家帮着打突击。最小的女儿,因丈夫去世早索性住到娘家帮忙,还经常往返南京、上海忙进货,后来连照相器材的添置与零件的更新也几乎全由她包下。 颇得观心太爷遗风的撑门人陶然,就在完成《六君子画赞》的那年,仗着有女儿们的扶持,把河下的天真照相馆,交给刚成年的两个儿子陶洪章与陶洪建掌管,给不足20岁的兄弟俩压担子。自己则带着9岁的小儿子陶洪藻进城开分店,仍用“天真照相”作招牌。陶洪藻在父亲的耳提面命调教下,长到13岁便能独立给人拍订婚照,16岁时底片便修得相当不错,无须再返工。 五、战争风云 进城开分店没两年,日寇侵华,淮安沦陷。鬼子为严密监控流动人口,强迫百姓人人拍照片,以备贴到将要随身携带的“良民证”上。这突击拍照片的业务全部落到了两处“天真照相”馆的身上。修底片是纯手工操作的一项细活,陶氏举全家之力仍感吃紧,情急之中创出“涂红”法,取代了尽管经久却吃工、耗时的“铅修”(用中性铅笔一点一点涂)法。也就在那段时间,照相被少见多怪的老人说成是西洋魔镜把人的精气神摄去,还煞有介事地把底片上留下斑斑血迹作为依据。这“血迹”其实就是修底片用的普通红墨水。那时照相远未普及,专业照相馆更属稀罕,闹出这样的笑话也就不稀奇了。 1945年夏秋之间,新四军黄克诚的三师进驻河下,攻城指挥部也设在河下。不久日伪投降,淮安城第一次解放,华中分局、华东军区、新华日报社及其印刷厂、华中银行及其印钞厂等重量级机关纷纷进驻河下与城内。党政军方面的干群、尤其是投笔从戎的青年人,大都喜欢来天真照相馆拍张表现军旅生活的写真照。陶然父子为他们拍摄冲洗,忙得不亦乐乎,在印放的许多英俊潇洒的照片中,就有陈毅、黄克诚、粟裕等赫赫有名的高级将领的面容。一张成功的照片,少不了摄影师与被拍摄者之间的心灵沟通,摄影师要尊重来人的心理需求,来人也要对摄影师的安排心领神会,才能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,定格最精彩的瞬间。所以陶家父子很容易与来店的领导结成友谊。至今,孙辈中还有人记得,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八十几岁高龄的老首长旧地重游,特地来河下寻找陶然的长子陶洪章。见面后自报家门才回忆起是当年的陈海峰,才知道后来担任过外交部副部长、卫生部部长等要职。老首长听到陶然已于文革后期以88岁的高龄离世,看到当年27岁的青年老板陶洪章,已成了年逾花甲的老人,也感慨不已。故友重逢,分外亲切,合影留念时连陶家的所有老小都拉了进来。 六、合作天地 1956年全国范围的合作化高潮中,淮城镇所有家族式的照相馆都组织起来,两三年后又经过公私合营跃升为国营企业。一个较长时间内,只设两个大门市部:一个位于老城内镇淮楼广场西侧的新楼房内,起名“淮安照相”;一个位于河下花巷北端的宽敞房群内,仍沿用“天真”的招牌。从业人员按照最佳组合的原则,可以在两大门市间调动,大家在业务上增加了交流与切磋的机会。新学员的吸收,不再限于从业人员家属,突破了近亲繁殖的局限性。业务上的互补性与规模性大大增强。——“天真”的招牌仍在,但那毕竟属表象的层次。天真的内在品质,在与同行的共同发展与相互交融中,得到锤炼。 就在淮安照相业组织起来不久,洪泽建县,首任县长是原淮城镇长杨锦富,为迅速改变那里的落后面貌,对淮安饮服行业十分熟悉的新县长,要从家乡抽调烹调、服装、照相方面的业务尖子各一名去带动发展,其中照相业被抽调的就是陶然的第二个儿子、艺名叫“小坡”的陶洪建。陶洪建与那里的一家个体照相老板合作起来,取名“洪光照相”。1959年正值国庆十周年,因为生意特好,让已长到13岁的大儿子陶林祥退学做帮手,老子手把手地教,儿子用心地领会。兴许是“教学相长”的规律吧,从拍照到洗印,从底片整修到照片着色,甚至艺术放大,父子俩的的技艺都是过硬的,出手照片的质量都是上乘的。不用多长时间,荣光照相的美誉度,竟超出县界,辐射到了泗洪、灌南一带,陶家父子也成了淮阴地区榜上有名的行业能手。——天真的技艺连同天真的精神,在异地开花,结果。天真的荣光,这可是一句耐人寻味的双关语啊! 陶然的三儿子陶洪藻,从9岁起便长期跟在父亲身边,养成内向性格,以致到新的环境里,业务过硬的他,待人却非常恭谦。单位同事王洪藻跟他同名,常让领导混淆,他很快作出退让,接受改名建议,从此用上陶立本的姓名。其实,他完全可以用5个姐姐、哥哥名字里都带“洪”的理由,坚持不改名。在单位里,他技术过硬、基础扎实的诸多优点,往往容易被外向型的人所掩盖。据曾经同一个单位上班的他的遗孀卢秀清说,在名额严格受限制的职称评定上,他老是二级摄影师。倒是退休下来,他的能量之光,就再也遮挡不住了。让昔日同行惊奇的是,别人修不好的照相机转到他手里,不论国产的还是进口的,一修就灵!道理很简单,他对机械传动的照相机,从结构到性能,早已了如指掌,才能运用娴熟。这道理人人会讲,但不一定人人能做到;他虽然能做到,但不善于说,也不愿意说。也因为退休在家,有了修修补补的闲情逸致,让邻里羡慕的是,瓦工、木工、漆工活计样样干得来,几乎用不着另外请;他利用边角废料打造的椅子,既硬实,又新潮,不比专业木匠做的差,遗孀至今还用着,舍不得丢弃。看来,在一个比较大的单位里,如何形成人尽其才、物尽其用的兴旺而生动的局面,确实是领导班子值得注意并致力研究的永恒课题。 七、继往开来 河下的天真门市部,在文革高潮里一度改名为“红光照相”,但文革刚一结束就重新恢复了“天真照相”的招牌。 随着照相机的迅速普及,国营照相业解体,让位于经营更加机动灵活的照相个体户。 如今,数码相机几乎普及到每个家庭,个体照相因举步维艰而锐减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“天真照相”的老字号招牌仍然高挂古镇街头,由陶然的长子陶洪章(1918—1986)的最小女儿陶心华及其夫君高毅支撑门面。高毅为来古镇的游客热情服务之余,热衷摄影创作,技艺日益精进,以致令个体户同行刮目相看,还被老年大学聘为摄影教授。 高毅与陶心华的独生女儿——高陶,已经接上班,成为父母亲的得力助手。 高毅有一个雄心勃勃的构想:在王斗神巷陶家老宅建一座照相博物馆,兼作摄影爱好者聚会交流的艺术沙龙,为河下古镇多增加一个人文景点。在院心恢复“玻璃房”,不成问题;当务之急是搜集、抢救当年集中使用后来陆续散失的各种型号的老式照相器材,还有相关单据、文件、来往信函等历史原件。他盼望得到地方领导及社会各界广泛的理解与支持。 淮安第一个摄影世家的故事,仍在精彩地演绎着。 (调查整理:樊国栋 提供:高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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